“清威行”裏，純如如坐針氈。

荷蘭國的範配東、葡萄牙的塔西奧、西班牙國的菲德爾，這三位洋商代表剛剛從她這裏走，來的目的無非就是簽了合同的要反悔，未簽而準備簽的，不想簽了！

純如問其原因，這三人都是沒有明確說出什麽理由來，只是一味說“清威行”的價格高，再怎麽問，也是什麽都不肯說了。

沒有辦法，純如只能和範配東解除了那已簽訂二天的合同，對菲德爾和塔西奧也是表示有機會再合作的願望。

三人在這裏，純如還是談笑風生很是輕松的樣子，好像並沒有把解約這件事當回事，可等他們走後，純如心裏面卻是不停地敲起了邊鼓，很難再平靜下來。

這次解除的合同，是當時對方主動找上門來簽的。就是那兩國的洋商當時也是信誓旦旦地說近日就要落筆簽合同的，一再告訴純如要給他們留些貨，千萬不要等他們簽合同時而無貨可售。

可短短的兩天光景下來，一切就這麽快地被改變了！

這三國的洋商為什麽會突然間改變了主意？

純如百思而不得其解。

要說這生絲她給報出的價格很是合理，她也是和這些洋商有些交情的，按理說，按照平日裏的表現，就是她這裏價格稍稍高一些，洋商們應該也是會與她合作的，何況與何蘭國的範配東已經是簽了合同的，他現在竟然不顧任何道理和情面可講，毀約了！

那麽他們又會在行商之中找誰去買？

或者說，是誰在背後讓洋商們改變了主意？

這個人一定是對“七裏絲”非常的了解！

楚秋！

純如仔仔細細地將做生絲貿易的行商梳理了一遍得出了這個結論。

繹如現在忙著建商鋪，暫時拿不出太多的精力來投入到生絲這裏邊來，而楚秋是完全具備這個條件的，首先他了解“七裏絲”，也可以在短時間內很順利地找到貨源；其次，他與這幾個洋商也是有過接觸的；最後，楚秋還在為雙方不合作的事情耿耿於懷，故意“撬行”也是有可能的。

但無論楚秋怎麽想、怎麽做，又都是合理的，在目前的情況下，各做各的生意，各找各的財路，無可厚非。

可長此以往怎麽辦？這是純如考慮問題重點所在。如果以後這邊“清威行”有了生意，那邊“飛鴻行”就是想著法子來搶，這生意還怎麽做？

純如也是早想著就不合作的那件事找楚秋談談，但是這些日子忙的焦頭爛額，一直沒有得出空閑來，而現在，已經是到了非談不可的時候了！

想到此處，純如出了門，來到了“飛鴻行”。

楚秋正在行號裏忙活著，猛然間一擡頭看見了純如，微微一楞過後，也是快步走過來招呼純如坐下，並讓夥計端上茶水來。

“聽說‘清威行’近來生意有了很大的起色，妹妹怎麽有空到我這裏來？”楚秋問。

純如“呵呵”一笑，說道：“有沒有空，也總是想來看看的，聽說秋哥這幾日的生意很是興隆。”

楚秋也是爽朗地大笑兩聲，“托妹妹的福，生意還算過得去。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，這幾日洋商那裏突然間就有了生意找上門來，我想應該是老天不想餓死我這個瞎鳥，故意投下點薄食兒來救濟一下我。”

純如說道：“秋哥的命真好，要到餓的時候，天上就能掉下餡餅來。而我好容易弄到一塊肉，也是入了嘴裏，可又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嘴巴被旁人撬開，將那肉生生地給搶走了，你說讓人難不難受？”

“妹妹說被搶了生意？不可能吧！‘清威行’實力那般雄厚，就如冰羽所言‘海闊憑魚躍，天高任鳥飛’，此時正應該是妹妹大展宏圖之際，怎麽這好日子剛開始，就輕易將生意弄丟了？”楚秋看似很是驚訝地問。

純如輕輕地嘆了一口氣，“要說奇怪就奇怪在這裏，今日一大早兒，荷蘭國、葡萄牙國、西班牙國的三國貿易代表就都來到我的‘清威行’，毀約的毀約，爽約的爽約，就像忽然間刮了一陣風，就將那生意都吹得無影無蹤了，怎能不叫人糊塗？又怎能不叫人傷神？”

“哈哈、哈哈！”

楚秋大笑。

純如不解地問道：“秋哥笑什麽？”

楚秋笑過之後，說道：“妹妹，真是巧了，你剛才說的那三家洋商剛剛從我這裏出去，我也是剛剛和他們分別簽了幾百擔的生絲合同，怎麽著也是沒有想到，他們竟然是從你那裏來的啊？！也好，肥水終歸是沒有流到外人田，失之桑榆，收之東隅，轉了一圈還是我們家裏人做了，這就好，這要是讓旁人搶了去，真是可惜了！”

純如沒想到楚秋如此爽快地就將這件事情認領了下來，這反倒是堵住了她的嘴，讓她想說的一些話不好說出口了。

“秋哥，那想來你這裏應該是有可吸引他們的地方吧？否則的話，那範配東也是不能將簽了的合同都急著毀約的，你說是不是？”純如問。

楚秋不鹹不淡地回答道：“呵呵，這個我也不是太清楚。他們找我來了，我也是不能將人家往外推出去，既然雙方都是滿意，也就將合同簽了。我也是想著有了這一回，以後做個長期穩定的生意，剛才聽了你這麽一說，我也是剛剛知道還有這碼事，可想想，‘清威行’不是你一個人的，我想我這麽做，妹妹也不會怪罪我的。”

楚秋要表明的態度很是明顯，分明是告訴純如，與這三國的生意以後就是我的了，你也不要怪我搶你生意，那“清威行”不是你自己的，就是我搶你生意做，也是心安理得。

純如也是感到暗自驚訝，現在楚秋說話真是讓人挑不出什麽毛病，說的滴水不漏，也是左右逢源，裏裏外外都看似可以講得出道理來。

“秋哥，和你說句實話，‘清威行’雖然不是個人的，但我把它勝似個人的來看待，因為在這裏面，我肩負著幾百號江浙絲商的重托。我也知道，這次三國貿易代表要的都是正宗的‘七裏絲’，我希望秋哥能穩妥地將與他們簽訂的合同執行好，不要平白給自己找什麽樣的煩惱。低價格和無利潤謀得生意來做，都不是長久的經商之道，那麽做，只能是便宜了洋商，助長了他們的貪婪之心，而損害了國人蠶農、絲商的整體利益。”

面對楚秋這樣的情形，純如知道如果此時不告誡一下楚秋，那麽以後楚秋會更加得寸進尺地與自己搶奪生意，長此惡性競爭後果更是不堪設想，她終於下定決心，將所要與楚秋言明的一股腦地說了出來。

楚秋聽著純如擲地有聲的話語，他既是感到有些狼狽，也是十分的惱火起來，“純如，你這分明是來教訓我來了！是吧？那好，我也來說說你，為了你口中所謂的‘清威行’，你竟然置兄妹情意而不顧，先是借冰羽之口了斷了與你們的合作，現在看我有了生意，又借江浙幾百號絲綢商人來壓迫我，你到底是怎麽想的？難道你看著我‘飛鴻行’破產你就高興了？我也告訴你一聲，生意是人做的，你有你的道理，我有我的做法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。”

純如站起身來，說道：“既然秋哥主意已定，我也不好再說什麽了。我只想最後說一句話，誰想損害七裏絲的名聲，誰想損害江浙絲商的利益，誰想損害大清絲綢商人的利益，那就不要怪我純如六親不認！”

說完，純如轉身走出了“飛鴻行”，身後，只留下楚秋一副目瞪口呆的樣子看著她。

楚秋這是第一次看見純如對他發火，並且話說的如此狠，也如此決絕，他現在還是回不過神來，也不敢相信剛才的那番話是從純如口裏聽來的。在楚秋的印象裏，純如是只會一味講情義、講道理的人，而不是會說氣話、狠話的人，他楚秋無論做什麽出格的事，純如都是會努力理解和包容的，可為什麽此時那個人沒了呢？

楚秋驚訝歸驚訝，他也是知道純如這次是真的和他翻臉了，但他認為自己做的沒有過錯，人為財死鳥為食亡，人不為己天誅地滅，生意上不耍些聰明手段、不使上一些詭計、奸計，還怎麽能叫“做生意”？要都是像純如那般只會講理論法，不會變通的做生意，那滿大清國的百姓都可以做生意，成為生意人了！

楚秋手頭現在合同是有了，那麽他有“七裏絲”的貨源嗎？實際上楚秋剛才在純如的話裏，也是隱約地聽出了純如在這個問題上提醒和警告他。

“七裏絲”貨源幾乎一直都是被江浙絲綢商會通過人數眾多的會員商家壟斷著，想要有長期暢通的貨源渠道，必須繞開商會，從某些會員手裏面弄到“七裏絲”。

楚秋也是聽說在成立江浙絲綢商會之初，商會是允許會員在江浙地區自行其事的，這就給他有了可乘之機，也可說是鉆了商會規矩的漏洞。並且他對湖州當地也是非常熟悉的，這是其他一些行商所不具備的條件，他完全可以派人去湖州當地找一個商家自行采購，然後再運到廣州來給洋商交貨。

可在湖州找哪一個商家呢？

要說好找也真有好找的理由，誰能不願意有生意做呢？只要他拿出銀子來，自然是可以買到“七裏絲”的。

但要說不好找，還真有不好找的原因，那就是他楚秋曾經有過與高尚合夥賣那藥水泡過的假絲坑害商戶，而後又有誣陷妹妹純如的齷齪事情接連發生，所以至今他在湖州當地的名聲很臭，即使有銀子，都未必有人賣給他貨。

再有，就是如果有人知道他這樣買絲是為了與純如做低價競爭，有可能也是不會賣給他的，因為有人會怕被戳著脊梁骨挨罵，純如在前面給大家沖鋒陷陣，你在後面卻是挖後方的墻角，真是這麽做了，不被大家吐的唾沫淹死才怪。

楚秋那日與那三國的洋商吃花酒之前，就給“銀鵲”的趙東家、“寶勝行”的李東家分別寫了信，信中講明了要以市價用現銀購買他們各家的生絲。

至於為什麽選擇這兩家？這是因為這兩家有實力，並且這兩家都曾有分銷那假“七裏絲”的劣跡，都屬於見利忘義之人。後來楚秋也了解到趙東家和李東家悔過自新，還被純如提名做了商會的副會長，而且去年也是來到廣州幫著忙活了一陣子，好似對純如很是忠心耿耿，但楚秋還是認為，現在純如這裏幫他們賣不出生絲去，現在他們好不容易有了生意，是不可能見白花花的銀子再往外推的。有錢能使鬼推磨，何況趙、李二人只是個見錢眼開的凡夫俗子？！

楚秋扳著手指頭算了一下，不出什麽意外，這幾天他們這兩家的回信也就應該到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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